白血病女童捐助事件刺穿人心:再揭民众“事实核查素养”之殇! | 全媒观
从30日凌晨到早间,朋友圈超过3个以上的圈子在同时转一篇文章——《罗一笑,你给我站住》。毫无疑问,这件事“刷屏”了。
但“反转”在更短的周期内上演。大规模的质疑和批评如潮涌般出现。上午10时,朋友圈因传播时差被“荒诞”地劈成两个平行世界:一面是蔚为壮观的爱心流量;一面是接踵而来的“扒皮”与“唾骂”。
今日,捐助事件仍在发酵,我们看到的讨论不绝于耳,但碎片式信息充斥,情绪化表达往往淹没对事实本身的追查。白血病,小铜人,三套房,带血营销......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刺,扎进人们的心房。
捐助事件不该成为民众情绪的宣泄口和对立屏障,更不应成为朋友圈智商的检测器;面对全新的社交传播环境,和屡次上演的新闻反转,全媒派(qq_qmp)认为——
民众的事实核查素养亟待重构。
这将是一场既关乎素养与能力,
也关乎意识觉醒和认知体系建构的艰难之役。
捐助事件不是第一次,应该也不是最后一次
刷屏-质疑-质疑刷屏-众声喧哗......看似人人都在发声,但其中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屈指可数。这其中隐藏了几个关键问题。
事实核查基本意识缺失
首先,个体在转发时,缺少基本的事实核查意识与入门级知识。
社交媒体以关系而非信息为主要驱动,往往充斥着大量程式化交流与表达,同时行为关联自身的社交形象建构。当加之“慈善”“儿童”“爱心”等标签时,极易触动民众的转发行为。但低成本的社交行为背后,却普遍缺乏“批判与自我批判”的思维意识,缺少一套判断信息真实与否的逻辑框架。
例如,和菜头就在《疑问:刷爆朋友圈的罗一笑是什么情况?》一文中提出了“7个奇怪的问题”,对于刷屏文中的细节提出质疑,尤其是“翻查罗尔的微信公众号”发现自始至终没有诊断书、没有谈诊疗费缺口、没有谈家庭经济等。很显然,诸多社交用户在随手转发时,没有就文字背后的逻辑和事实进行辨别。
“卖文”“每转发一次此文有机构就会捐出一元钱”等转发信息,更沿着社交路径进行大规模传播,但这些文本表达绝非准确。
用流言去质疑同样失范
第二个问题在于,用未经证实的流言去质疑事件本身,同样有悖于事实核查的准则,也不利于真相的纠偏。
当有人开始质疑此事可能“另有隐情”,一时之间,大量未经证实的微信聊天记录、朋友圈截图开始在朋友圈出现,“阴谋论”“谎言论”层出不穷。
但这些内容不是对当事人的一对一采访,没有多方信源的核实佐证,没有系统数据的支持,很难判断是非真相。在传媒学理论体系中,香农曾把信息定义为“对不确定的消除”,但流言的转发,让不确定性只增不减。
30日午间,微博加V用户“白衣山猫”发表微博,称和“深圳夜社保局”核实罗一笑费用,并发表了“官方口吻”的声明,在声明中给出了住院费用清单,3小时微博转发量超过16000次。但这一声明既非来自“社保局”官方信源,也非媒体采访,已不合逻辑。
随后,澎湃新闻就网传清单信息向深圳市卫计委、深圳市人社局、深圳市儿童医院进行核实。深圳市卫计委、儿童医院均表示,清单中数据不实。
下午17时,“深圳发布”发布了深圳市儿童医院“关于深圳罗某笑小朋友医疗救治的情况通报”,至此对此前消息进行了澄清。
以流言去证实,成为信息不确定环境下民众盲目行为的首选;但与此同时也将事件引入更深层的困境之中。
后真相时代:真相本身不再重要
第三个问题,也是最深层次的问题,那就是民众是否还在乎事实本身。很难想象如果我们真进入这样一个循环:真相不再是被扭曲或争议的对象,而是它本身变得不重要了。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一方面,相较于主流媒体的信息,网民更倾向于相信彼此,尤其当谎言以“真相”或善意的样子出现之时,就算出现与自己立场相悖的证据,也会倾向于无视;
另一方面,社交媒体与UGC重构了新闻生产的流程与规范,使得专业性事实核查面临巨大挑战,在市场化的环境中,部分主流媒体也在竞争中放弃了核查流程。
这也正是今年美国大选之后,《经济学人》提出“后真相时代(post-truth)”的原因。文章把川普称作“后真相”政治的典型代表——没有事实依据,仅是靠断言“感觉是这样”。
△《经济学人》封面
在当下的社交传播环境下,又何尝不呈现这种趋势?当谎言让社会体系无法再正常运转,只会进一步加剧民众与社会组织间的孤立和信任缺失。
呼吁!重构公民事实核查媒介素养
那么,在一个风险与不确定与日俱增、社交主宰信息传播的时代,如何摆脱上述“事实核查”困境?
恐怕,除了优化信息环境,更加现实的在于重构民众媒介素养,真正提高信息接收者的核查能力与责任意识。
究竟什么是事实核查?
事实核查(fact check)作为新闻业的行业规范,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。早在20世纪20年代初,事实核查就已成为一种被美国新闻业普遍接受的行业性制度。媒体业最基本的双重检验(double check)、编辑流程等,均归属事实核查的框架之内。
进入社交媒体时代,非专业性信息采集者和发布者大量生产内容,使得专业性事实核查面临巨大压力。值得欣慰的是,我们也看到不少突破:一批专业事实核查平台涌现,新技术也为事实核查“对症下药”。
例如,《华盛顿邮报》于2008年美选期间创办的Fact Checker栏目,就致力于关注选举期间的政治人物言论,并鼓励读者为事实核查提供选题、证据和建议;此外,全球比较有公信力的事实核查机构/网站还包括:隶属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安嫩伯格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的FactCheck.org,社交信源调查网站Storyful、众包信源核实平台Verily、隶属哥伦比亚大学数字新闻中心的“可疑新闻追踪器”Emergent.Info等。国内也有腾讯新闻全民新闻查证平台《较真》,致力于对社交信息进行溯源和真相查证。
△第三届全球事实核查论坛展示的事实核查网站
Facebook、谷歌等,近期也因屡受假新闻之扰,从技术、众包、工具等多个维度展开事实核查(《Facebook如何发动民众进行事实核查》)。
如何重构民众的事实核查素养?
除了专业事实核查机构的努力,我们更期待每个“新闻游牧民”都能够获得事实核查的能力。那么,问题的关键突破口在哪里?
在这里,想推荐一本书《真相:信息超载时代如何知道该相信什么(Blur: How to Know What's True in the Age of Information Overload)》,由 Bill Kovach\Tom Rosenstiel写作,他们希望通过这本书,为“社交媒体时代迷失在信息海洋中的公民提供一套切实的行动指南”。
△《真相:信息超载时代如何知道该相信什么》中文译本
中国人民大学学者刘海龙曾为本书中文译本作序,并指出:新闻素养应包含两个层次——能力及意志。
在意志层面,期待民众不仅具有批判性解读新闻报道的能力,更期待公众具有自我批评和反思的能力。正如刘海龙所言,“怀疑的认知方法”是“新闻素养”的核心内容,即需要养成“可识别的思维准则”。
而事实核查意志的培养,需要冲破两个认知屏障:
1)民众需要洞悉进行自治的必要,因为新闻不仅关乎私人利益和兴趣,也关乎公共利益;
2)每个人都已成为信源,需要对所谓的“常识”进行反思,避免匆忙套用“常识”和“过度解读”。
为什么“意志”的培养如此重要?因为,打破固有认知往往是痛苦的。“科普中国”就曾在《“吃瓜群众”为何如此容易上当受骗?》一篇文章中提出几个非常有趣而深刻的观点:
1)我们都是“认知吝啬鬼”,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,我们的大脑通常使用直觉而非分析。
2)我们还需要考虑“认知流畅度”。从本质上说,无论谣言是否讲述了一个好故事,重要的是能否让我们产生画面感。如果有些事情感觉起来很顺畅且易理解,那么我们就倾向默认这种事情是真的。
3)揭穿谣言也会在脑海中留下令人不舒服的烙印。就像是你撕下书中的一页,其他页面也会受损,从而造成“心理黑洞”。为了避免不适,我们通常宁愿相信谣言,也不愿整个信仰体系开始崩溃。
△美剧《西部世界》剧照,机器人女主记忆觉醒后信仰体系崩溃
在培养起事实核查的意志之后,我们需要掌握事实核查的能力。民众可以从基本的事实核查方法论开始掌握;政府、社会也需要从教育、公民素养培养等多个方面,进行有意识地引导。
最实用的事实核查方法
实际上,对于事实核查,全媒派(qq_qmp)此前曾介绍过大量的事实核查工具。在这里,我们先从基本的原则和方法讲起。
在《真相》一书中,两位作者总结出了「怀疑性认知的六条原则」:
● 我碰到的是什么内容?
● 信息完整吗?假如不完整,缺少了什么?
● 信源是谁/什么?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?
● 提供了什么证据?是怎样检验或核实的?
● 其他可能性解释或理解是什么?
● 我有必要知道这些信息吗?
实际上,面对朋友圈任何一则消息,公众一旦发现疑点,基本都可以通过这套准则进行“对号入座”式的验证和反思。
而类似的方法论还有很多,例如,腾讯新闻《较真》曾在公号“全民较真(Fact_Check)”中推荐一篇“较真方法论”——《虚假、误导、骗点击及讽刺性“新闻”站点的识别》,引用美国梅里马克大学媒体和传播学院的助理教授Melissa Zimdars整理的识别假新闻网站技巧,教大家怎样识别钓鱼网站。例如以“lo”和“.com.co”为结尾的网址,很有可能就是假冒网站。
△洋葱新闻主页
Melissa Zimdars还认为,在当代媒体环境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经常、广泛地阅读、观看和收听,并且对我们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和参与的来源保持警惕。
这里还有全媒派(qq_qmp)此前整理的一些事实核查工具,供读者参考——
媒体去哪儿了?
有人会问,当待被证实的信息涌现时,媒体在哪儿?尤其是权威信源缺失的信息真空期,民众更易被谣言和碎片化信息引导思维与传播,这时亟需专业主义内容和调查报道。
社交时代呼唤专业主义
可以说,在新闻社交化不可逆转的情况下,“具有新闻专业主义精神和具备新闻实战经验的人员就越发稀缺”。严肃八卦萝贝贝就在朋友圈中发问“记者呢”;上午11点57分,“至少有两家靠谱的在采访了,等结果。记者旁(朋)友们加油”。
我们看到,昨天在刷屏之后,《南方都市报》率先发出报道,重点对事件进行梳理,但起初并未采访到罗尔本人。
随后,“梨视频”推出一条时长为3分27秒的短视频,并电话采访了罗尔,首次回应“有3套房”。
30日下午,包括南都、《深圳晚报》在内多家媒体以视频、图文形式采访了罗尔,并就家庭资产、捐款情况等问题进行了回应。
#视频:罗尔在深圳接受媒体视频采访 时长:0:03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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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来越多的专业媒体跟进采访利益相关方,填补了信息空白、纾解了紧张的社交情绪。
警惕新闻的边界
如今的环境,也为媒体带来更多考验。随着自媒体和商业技术的入侵,新闻的边界不再明晰,官方通报、评论、品牌传播等都可以成为新闻,处于中间样态的“准新闻”或“伪新闻”频出。
与此同时,媒体面对着深刻的市场化的冲突。虞鑫、陈昌凤在《美国大选落幕:为什么参选人越不诚实,支持率越高?》一文中指出:事实核查新闻的生产过程一方面无法跳出市场化新闻业的框架,另一方面市场化的逻辑本身也培育了一批不关心“事实”的受众。
下一代新闻业:对话、开放、推理
那么,新闻业的出口在哪里?首先,“专业的新闻机构要承认在风险社会之中,存在着知识的不确定性,承认包括专业新闻工作者在内的任何个人认知的局限性——任何真相只是暂时的。”
其次,新闻业可以开放新闻生产过程,将事实核查作为全民的行动,将调查报道和新闻生产,或者逻辑与事实判断的过程开放给公众。不仅可以更加完善事实核查的框架,也能在过程中进行堪称样本的事实核查素养教育。例如,腾讯新闻的《较真》栏目就采用类似美国政治新闻中“Fact Tank”模式,针对一则消息内容,在陈数详尽的查证过程后发布查证结果。
最后,借用《真相》一书中的观点:“在20世纪,新闻是由新闻工作者们决定的。今天在决定何为新闻的过程中,公众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。下一代新闻业必须欢迎并且为更具参与性的公民服务。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,新闻不再是讲授,它更多的是一种内容更加丰富的对话。”
下一代新闻业,决不能自话自说,而是深入民众的困惑、愤怒、不解之中,将真相抽丝剥茧,并带领民众一同走向事实核查的彼岸。